【蓬梦】苍色倒数
南梦芽从教师办公室出来，沿着暮光洒落的走廊走回教室。或许是因为值日生的粗心大意，有张被揉成团的彩纸落在地上，于是她从善如流地踢着它走路，旋转的纸团因朝上的切面变化而显露出不同的颜色，茜色的暖光为它勾勒出纤细的边角。
教室前门只开着半边，梦芽一脚把纸团远远地踢开，把身体藏在尚在原位的那扇门后窥看教室里的情况。被窗棂分隔开来的阳光像是铁道，黑而扁平的枕木将世界变成一块块互不相联的池塘，发丝呈现出奇妙的蓝色的少年坐在靠窗的坐席上，身上披着橘红和晦暗的色块，正一脸严肃地绕弄着自己的刘海。
梦芽屏住呼吸，站在原地等待了一会儿，想看看对方会不会在出声前发现自己，不过少年显然并没有把注意力投注到别的地方，仍旧苦大仇深地和自己的头发较着劲，这让梦芽感到一阵微妙的扫兴。
她踏破穿过门与窗的风，走进教室那几欲静止的画幅之中；男孩耸耸鼻子，把视线转向这边，接着露出他标志性的，看起来无害而温软的微笑。
“南同学，进路相谈结束了吗？”
“嗯哼。”梦芽发出一声短促的鼻音，拉开蓬前桌的椅子坐下，“回家前要去哪里转转吗？”
“诶，南同学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蓬的视线短暂的停留在梦芽的脸上，但随即又转开了。梦芽判断着他瞳仁的落点，他的目光似乎聚焦在左上方的虚空处。
“嗯…游戏厅什么的，甜品店什么的？”南放任语言流淌出来，并没有太在意自己的提案是什么。她追逐着蓬落在空处的眼光，希望能在他告诉自己之前读懂他在想什么。
蓬的嘴唇稍微抿起，下巴上细微的绒毛把他的面部线条修饰地更加柔和；他的眉毛不自觉的微簇着，这是他由衷的感到困扰和不解的信号；他在回答之前下意识的加上有些拖长的“嗯…”，也表明他的注意力并不——至少不全在——眼前的对话上。梦芽解读着蓬的细微表情，又突然发现自己竟然能够不自觉地将他那些小小的变化和心绪一一对应，这让她稍微有些羞恼。
“我想想啊，这样的话是不是应该增加打工的排班呢……啊！干什么啊南同学？”
梦芽保持着食指轻点在蓬左眼眼皮上的动作，面无表情地发问，“阿蓬，你是不是有心事？”
“嗯，心事的话……呃，南同学，你现在在生气吗？”
“没有哦。”
“欸，可我感觉你手指的力道越来越大了。”
“是错觉吧。比起这个，阿蓬你在想什么呢？这么认真。”
“痛痛痛痛，真的好痛，我要瞎了要瞎了…”
蓬发出惨叫，抓住梦芽的手腕向后推去，她于是顺势抓住蓬的手掌，他们的手握在一起落在桌子上。
“…想牵手的话直接和我讲就好了啊。”蓬耷拉着眼角看着两人交缠的手指，喃喃地说道。
“我是在问阿蓬你在想什么呢。”梦芽无视他的话，打破沙锅问到底。少年再一次把嘴唇抿起，又看向了左上方，不过，他的脑袋并没有动，仅仅只有眼珠转动了一下。
“那里有什么吗？从刚刚开始，你就一直朝左上方翻眼睛，老实说看起来有点恶心呢。”
“我动作很明显吗？”蓬的脸有点红，不过他很快叹了口气，“嗯，怎么说呢……南同学也看不见吗？”
“是有什么东西我应该看到么？”梦芽凑近蓬的脸，左右打量一番，不管怎么看就都是平常的蓬。
“是倒计时啦，倒计时。”蓬指了指自己的左眼，“蓝色的，今天突然出现的倒计时。”
“…诶、倒计时。”
“嗯嗯，倒计时。”
梦芽望着蓬的眼镜，他明亮的金色瞳孔很坦诚的与她对视着。
“嗯……怪兽？”梦芽提出猜想。
“应该不是吧。”蓬摇了摇头，“我们遇到过的怪兽造成的影响都是很大的，搞一个只有我看得见的倒计时有什么好处呢？”
“说不定倒计时结束之后，阿蓬就会砰的一声爆炸。”
“诶，那样有点讨厌啊。”蓬的表情挎下去，“我爆炸了，南同学会觉得高兴吗？”
“我会把你拼回来的，放心啦。”梦芽承诺。
“一般来说，那时候就算拼回来也没用的啦。”蓬苦笑着，“往好的方面想，也许倒数结束之后就会得到什么奖品呢？”
梦芽饶有兴致地接着说道，“嘿欸…那样的话，我希望是飞机。”
“就算是飞机我们也不会开啊。”蓬说，“相比之下，还是旅行券更好。”
“这种神秘的倒计时结束之后却只能拿到旅行券也太逊了，哪有那么贴心的超自然现象啊？”梦芽下了定论，“肯定是飞机啦。我们可以把它卖掉。”
“就算真的得到了飞机，感觉也挺微妙的。”蓬挠了挠后脑勺，“而且既然最终要卖的话，干嘛不直接期待拿到钱呢？”
“啊！真不浪漫。”梦芽大大的叹气，“而且我有飞行器的驾驶经验啊，如果是飞机，我八成也能开起来。”
“不不，那个不能算的吧。哪有光用一根操纵杆就能开起来的飞机啊。”
“就是有啊。不如说，哪有全世界只有一个人能看到的倒计时啊，还是蓝色的。”
“不满的点在那里吗？”
“蓬的眼睛是金色的嘛。”梦芽用空余的那只手摸了摸蓬的眼睑，突然沉默下来。
“南同学？”梦芽的安静让蓬有点奇怪。
“阿蓬，你不要出事好不好？”梦芽看着两人仍握在一起的手，突然说道。
“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倒计时结束之后也不要有事哦。”
“那个的话…我会尽力。”蓬的脑袋偏了偏。
“如果蓬真的爆炸了，我搞不好也会爆炸。”梦芽瘪着嘴，“不知道我们两个的威力怎么样，能不能把学校炸上天。”
“我不会爆炸的啦，大概。”蓬无奈的安慰着梦芽。
“可是如果是世界末日的倒数的话，只有阿蓬一个人能看见，好不公平。”
“诶？为什么突然讲世界末日？”
“那可是倒计时耶。”梦芽说着，“倒计时肯定意味着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蓬的眼睛又向左上方偏了一下，“嗯…但也有可能会发生好事啊。”
“比如呢？数字在你眼睛里，你就没有什么预感吗？”
“诶诶…”蓬很困扰地抓着脸颊，“好像没有喔…”
“好啦，是我无理取闹了。”梦芽叹了口气，“不过，更现实的问题是，你的倒计时还剩下多久？”
“四十秒，啊只剩下三十八秒了。”蓬回答。
“哈？”
“嗯，现在还有三十秒哦。”
“搞什么啊？！”梦芽发出惨叫，“这不是紧急事态吗？你干嘛还那么淡定的坐在这里啊？”
“因为就算着急也没有用啊。”蓬软绵绵地笑起来，“放心，我觉得我不会爆炸。”
“可是，可是…”梦芽感到有类似话语一般的东西哽在喉咙里，想说却说不出来。男孩的面容似乎越来越远，即将在视野的尽头化作碎片，连带着他柔和的唇和手心的温度，都变成闪耀的光点，接着就会熄灭。
时间好像静止了一般。
如果，如果三十秒后蓬就会死去，就再也没办法再见面的话。
如果他就这样消失不见，就这样莫名其妙的离开的话。
最后的时间里，我要。
夕阳的沙漏飞速的倾斜，行星急匆匆地旋转，花瓣飘落，暮风送来馨香，赶在汹涌的秒针转动，夺走某样东西之前——时间还足够你爱。
女孩猛地凑近，吻住少年的嘴唇。
“…南同学。结束了哦。”
蓬温柔地拭去梦芽眼角的水光，用惯常的柔和声线宣告着。
“阿蓬，没有死掉。”梦芽坐回椅子，心绪一时涌上，她感到一阵虚脱。
“不会死掉的啦。”蓬眨了眨眼睛，“我就说了，也许倒计时结束之后会发生好事呢。”
“哪有什么好事啊。”
“梦芽亲上来的时候，倒数正好归零哦。”蓬的笑里带着些促狭，“替代了爆炸或者世界末日，作为倒计时结束的事件发生了呢。”
梦芽的脸肉眼可见地涨红起来。
“真了不起，拯救了世界。”
“…去死。”
梦芽一拳打在蓬的胸口，而他笑着与她相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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